五月一个下午对着大富翁发呆了几分钟

在咖啡馆看书看累了,起来到处转转,在沙发旁边看到一盒桌游。啊,大富翁,我最爱玩的游戏。

于是我幸福地拿起了它摆到桌上,打开盒子看见了里面的1000元钞票和地图,突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大富翁了。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以为自己很爱这款游戏,可是突然间我感到了一阵恶心。

是啊,这游戏有什么意思呢?说实话,这就是一个丢骰子的游戏,毫无技术含量可言。财富分配?博弈?你能胜出仅仅是因为你运气比别人好罢了;抽到好的命运卡,丢到好的点数,才能买更多的地盘,收更多的租。我为什么要玩这样一款毫无掌控感的游戏啊?相比起来,象棋一类的游戏似乎更可靠些,至少在棋盘上,一切都有规则可循。

大富翁这游戏或许有趣就有趣在:明明你的命运不由你掌控,却给了你一种掌控的幻觉。看一看盒子背后的简介:“成为游刃有余掌控大局的大富翁,制霸宇宙吧!”这大概就是人生吧,人生本是一场概率,从你随机的出生开始,到你人生途中碰到的各种朋友、老板,花草猫狗啊,各类事件,每一样都或大或小地塑造着你的生命。有的人是幸运儿,投了好胎,有的人是倒霉蛋,生在贫民窟。糟糕的是,我们成功时往往会误认为是我们自己掌控了人生,然后开始大谈自己那点肤浅的人生经验,殊不知只是因为你骰子丢得走运罢了,幸运地遇到了一个好家庭、好老板、好老师、好知己。

这种掌控的幻觉来自于权力。在大富翁中,你买的地越来越多,别人踩到你地盘上都不得不对你低三下四。通过对别人的剥削,你似乎获得了某种支配他人的权力,满足了自己的控制欲——大家都得听我的,都得向我缴租。然而权力却蒙蔽了这个游戏的真相:随机性。

我们可以做出两种权力的分类,一类是真实的权力,比如你此时把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对我构成了真实的威胁,此时你完全支配我的生命,对我拥有真实的控制权,除非我想死,否则我不得不对你言听计从。

另一类是权力的溢出,通俗点讲就是某种权力光环,这类权力主要由命令话语构成,而非真枪实弹。当我们说某个人十分有威严,威严便是这个人的权力溢出,就像《1984》里的老大哥,卡夫卡小说里的高级法官一样,即使我们从未见过老大哥和高级法官,我们也能感受到他们权力的存在,并心生惧怕。

然而,权力溢出总是一种幻觉,除非它能转化成真实的权力。由于生命对自己权力扩张的原始欲望,我们习惯于将自己的权力虚假地溢出到一些不属于我们权力范围之中。大多数当过高官领导的人习惯于在任何场合下都对他人进行命令,以为自己体制内的权力到了体制外依然适用;一个财大气粗的人,以为自己到任何一家店里都可以理所当然地侮辱店员,以为金钱可以支配一切。生活中我们所拥有的权力——身为父母的权力、身为领导的权力、身为老板的权力……通常会因为溢出而遮蔽这个世界的真相,以为自己真的拥有支配一切的权力,我们就不断迷失在权力带来的满足感中,慢慢变得不自知。

真实的权力是人类肆无忌惮地砍伐森林,屠杀动物,对他者的生命进行支配。我们制造了原子弹,研究人工智能,控制微观粒子,不断扩张着我们的真实权力领域。然而这种扩张的欲望总是伴随着权力的溢出,最天真的权力溢出则是人类好像真的认为自己征服了自然,支配了自然一样。我们把手从对局部的控制幼稚地伸向了整体,殊不知对整体的把控只能是一种幻觉。恰当的权力溢出给人带来希望和进步的空间,人类对于世界的支配欲望推动了科技的发展,但权力过度的膨胀必将自食其果。而只有当我重新凝视大富翁盒子的时候,我才能摆脱游戏带给我的权力幻觉,以重新调整出一种更为自然的生活策略。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大富翁这游戏挺真实的,反倒如象棋一类的棋牌游戏,仅仅在理想的逻辑领域内存在。维特根斯坦曾以为世界是个逻辑空间,逻辑主宰一切;一根筋的程序员们也以为世界就是像代码一样清晰明了。可惜这个世界并不是象棋,不是围棋,而是大富翁——一个骰子游戏。

啊,突然觉得大富翁这游戏没了乐趣,这感觉真是太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