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

再一次开始思考我自身,事实上我已有一段时间未进行真正严肃的思考了,以至于当我尝试再次重拾它时,不禁惊讶到自己已经钝了那么久。是啊,我已有太长时间未深到那最幽处观察自身了,本按照惯例,在22岁那天,我应以最严厉最诚实的姿态剖析自己,但我未在那篇《二十二岁少年》中做到,甚至还写下了一些冠冕堂皇,看上去似乎故意讨好的话,似乎我已经与自己达成了和解。恶心!

老人常言,人最终都是要与自己和解的,不要和自己过不去。我们始终要与自身,与周围环境保持一种和谐关系,我们不仅要和谐社会,我们还要和谐自我。在这种意识形态的大背景下,我慢慢地懈怠了下来。

我很久未重新挖掘自己,一是因为我越来越不相信语言了,这让我在纸上举步维艰,小心翼翼。我又开始像两年前一样怀疑一切,包括那个“内部自我”的存在。实际上从两年前开始,我就已经根本不相信那些什么内部的自我。大一时在墙上贴了四个字“切勿忘我”,大二时这四个字就被我的书架和书挡在了后面——这果真是个完美的隐喻。我早就不想再解释什么自我了,任何解释自我并信以为真的人都是在做无聊的游戏,无聊!包括那些热爱星座学的人——我不得不承认,你们很好地创造了自己,并创造了固化的人格。

在上一段中写下什么“自我”之类的字眼,让我着实感到恶心了,所以我打算不再谈。

天啊,我为什么要感到恶心?为什么我不能与词汇达到和解?为什么我要给自己设立语言的雷区?这比谈“自我”更加糟糕、失败、狗屎、可怜、垃圾、可悲。

看啊,我又在玩语言游戏了。

首先,我没什么可以说的,直到我写下第一个字时,我便可以说很多了。

之后我说的所有内容,都是基于第一个字或者第一段话的评述和反思,由此我写出了一篇类似的东西,这类东西没有什么实际价值,因为它只是一种投机取巧的写作游戏。

说实话,我不反感玩语言游戏,有时我享受其中,至少我有东西可以说,可以写,这像酒精一样让我感到安宁:啊,我还活着啊,我至少还有些活力。

换个角度来看,我不仅在文字上玩游戏,我的思想也离不开这种游戏。首先我看到了一种思想,比如上帝,然后我才开始对上帝评头论足;如果没有1+1=2,就没有数学;如果没有这“第一个对象”,我什么也思考不了。

所以如果我要回溯我的思想,我的生命、我的本质,用一个我之前感到恶心,写到这里我不再感到恶心的词:我的自我,那么我好像必须找到那个元。但它太过遥远了,对我来说,我与自己面对的元对象之间的距离,就和人类与Lucy的距离一样遥远。那是一件太古之物,我该从何下手呢?

来看看这篇文章的第一个字是什么吧:再。当“再”作为第一个字时,它已经预示了有某些东西先于它存在了,如果没有,那为何言“再”呢?它虽作为第一个字,却从一开始就失去了它作为第一、最初、初始的地位。在“再”这里,我看到了眼之所见的第一个字,但并非此文的太初,于是我开始发问,既然“再”不是此文的第一个字,那什么是?是我“先于”文字存在的思想吗?就像那些古代哲学家们最爱思考的那样:我所看到的都只是表象,太初藏在表象之后。如果我没有什么动机,又为什么要写下第一个字呢?至少从因果论来看,我的每一个行为背后都存在着一个可能的解释。

天啊,我第一个字竟然用了“再”,结果设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屏障,尽管我可以在文章之后的段落中解释,现在这“再一次”的之前一次是什么样的状况,以此解释现在这一次作为“再一次”的地位。但无论再如何解释,都无法展示第一个字“再”所展示的那个过去的形象与空间,那是一个由“再”分割出的一个属于文外的领域,就好像电影画内与画外一样,不管画内的演员如何苦口婆心地向我们解释和表演他所看到的画外有什么,但我们无论如何都看不到画外,然而我们已经从画框那里得到了画外那难以捕捉的概念空间了。

看吧,我的文字游戏已经玩得够久了,只需要这样一直玩下去,针对我之前所写的任何东西做出评论,我就能进行写作,并写出很多东西。从1+1=2,我可以得到2,得到3,得到4,得到5,进而得到所有正整数。但我不能得到0,不能得到负数,不能得到平方根,不能得到虚数。为此,我必须采用一种完全不同的策略,使用其他的算术规则。这意味着,我如果老玩文字游戏,实际上只是在一种规则内打转而已。

不,这样的类比是不准确的。写作和数学有天壤之别,语言比数字更加复杂,一篇文章中,我看似是一直在遵循同一种规则——对先前写过的东西进行评论——一直玩游戏,但实际上我们在评论的过程当中不断引入了新的规则,例如当我在评论第一个字“再”时,我引入了其他的思想和概念,如画内与画外,如理念与实在。这些思想与概念先于“再”存在,我尽管遵循了一种寄生式的写作规则,即我之后写的所有东西都依附于上一个字或者上一段话,然后写出新的东西。但实际上整个写作并非逻辑的,反而是发散的。尽管内容上似乎属于同一颗大树,所有内容间都像同一棵树的枝干一样,共存于同一脉络中,但树成长的所有的养料都来自于树外的氧气与甘露。只有第一个字,第一段话,第一个对象,还不够,只有太初之物,还不够。因为思想与世界并非逻辑的。

这样看来,这种寄生式的写作,也并非没有价值,它只是一个文字的点火装置,然后引起连锁反应——写得越多,能写的也就会越来越多。起初我打开文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写点什么,然而现在我已经写了不少东西。寄生式的写作让我找回一丝安全感,至少我不用再为彻底的原创性而苦恼。进一步讲,这个世界本就不存在任何彻底的原创性。创世七天之后,我们都是寄生虫,但这并不可悲。

可我不要安全感,我必须找到新的焦虑,焦虑来源于否定。

我好开心啊,写作终于不用再为了表达某种同一的观点而被奴役,让我自由啊!

自由中没有命题,自由消灭命题的存在。但这句话本身已成为一个命题。如果我藏住这个命题——自由中没有命题——仅仅让它成为我行为背后的那个思想,我仍然是被奴役的。“潜在”的命题同样是命题。

离开命题,我看到了如下几种出路:沉默、呻吟、图像、陈述、命令。但命令使我陷入权力的漩涡,自由不在那。所以唯有电影是最完美的载体。

是时候闭嘴了,同时再看看自己的汉语有多么的西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