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今年图书市场暴死,很多出版人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是真不看书了。我的看法是,这也是对书祛魅的过程。这种魅怎么来的呢?从资源匮乏的角度来看,人从来都不是从“知识”的角度去对待书的,而是“信息”。以前信息是一种稀缺资源,信息总是匮乏的。书作为承载了大量信息的载体,价值颇高,报纸也同理。今天的社会信息饱和甚至过载了,书自然不重要了。
之前我跟一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先生做事,他一直跟我说做媒体,做频道,始终觉得优质信息是稀缺的,他觉得大众什么都不懂,需要媒体人引导。我当然同意优质信息稀缺,但按照以前做媒体的思路想象今天的受众,不得不说有些刻舟求剑的味道。
以前信息匮乏,老一辈人逮到一本书,一份报,就如饥似渴地读,乃至我外公还舍不得丢很多以前的旧报纸,摞成一堆捆起来,对他而言那是宝贝,曾经是稀缺资源。
今天的大众还需要传统媒体人引导吗?不需要。今天大众懂得少吗?未必。媒体人、出版人,切不能再把自己想象成牧羊人,那只是以前市场给你分配的角色。很多老媒体人今天退下后无比失落,世界既没有往他们想象的方向发展,自己也难以接受身份落差,风光不再。
走进今天高度发达资本主义的社会里,绝大多数人的角色都是市场给分配的,从资源匮乏的角度来理解今天世界会更清晰。以前食物匮乏,通过工业革命发展到今天的营养过剩。以前信息匮乏,通过互联网革命到今天的信息爆炸。人类社会的一种发展倾向和理想,就是填补这些匮乏。
那我们可以畅想一下,今天的AI技术革命,填补的是什么?那就是智能的匮乏。从古至今,智能都是一种稀缺资源,这种稀缺主要体现在教育资源的不平均,教授就这么多,好老师就这么多。但如果AI继续发展,智能将不再匮乏,而是可以分发给每个人。不是让每个人都一样聪明,而是让每个人都有一个随行的老教授,一个智囊团陪着,这就是智能资源的分配。未来几年可能就是智能匮乏走向智能过剩的时代。智能过剩不意味着人会变得更聪明,相反,多数人可能会因此变笨,就像今天很多人已经不会种地和做饭一样,今后多数人会让渡思考,没有观点。而少数人利用好智能资源,会变得更加聪明。
人类社会将会一直有匮乏,因为有匮乏,所以我们才有欲望。或者反过来,我们的欲望也将制造匮乏。
智能匮乏被填补后,我们还可以畅想,未来匮乏的是什么。其实很多科幻作品已经给出了想象:情感匮乏、信仰匮乏、精神匮乏。如果我们将各种情感、精神体验作为一种资源来考虑,下一步人类要考虑的就是各种精神按摩,但仍然是以技术的手段解决,比如打一针快乐针,或是通过脑机芯片调节。
除了技术手段,市场还将提供其他产品来弥补精神的匮乏。比如宗教祛魅后,人没法信上帝了,但信仰的需求仍在。于是市场给出了偶像产品来满足人这种精神层次的需求。各类意识形态里的崇拜也是捉弄了人这种需求。人一定会相信些什么,哪怕是无神论,或是科学。这是人精神的秩序,失序的结果就是崩溃、抑郁、虚无,最后以死亡来赋予终极意义,或是走向行尸走肉。
所以前天和朋友聊这个,我说你们做咖啡店的,或许可以好好想下怎么提升你们给出的情绪价值?咖啡产品只是基本功,人们缺的不是咖啡,而是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我当前对游戏的思考也是如此。陈星汉说的也没错,无论是现在还是未来游戏的竞争力,一定是探索人的情感,是精神,是好故事,是构建世界的能力。
10.7
上次参加一个活动,一个艺术家跟我打招呼,问我:嗨,你好,你也是艺术家吗?我说:emm,不好说,什么算艺术家呢?他愣了一下,想了想,说:对,艺术家这个名号实在不好听,该改改了,其实大家都是文旅从业者。
10.8
我的朋友里有一些真正的游戏设计师,他们不设计电子游戏,但能随时随地设计一些小规则和别人玩起来,他们更喜欢与人互动,只设计线下的游戏。
他们每隔一两周就落实一个新点子,处处是灵感,我每次看到心里都会有悄悄的羡慕。但像我们这种 i 人,真的做不到他们那样的设计。回想自己享受的活动,看书,看电影,听音乐,都是喜欢一个人干的事,游戏也更多喜欢策略类,一个人静静琢磨。
以前做过好几年线下活动的策划,那曾是我的职业。它给予我很多,认识了很多人,也感受到人与人之间连接的宝贵。但我屡次和老板讲过,我心底里其实不喜欢人多,不喜欢热闹,我其实没有真正享受其中。我做这个,只是刚好能做。我做这个,只是临危受命。我是那种不会拒绝的人,还是单线程,做什么都all in的人,所以总给人感觉好像我很喜欢正在做的事。我总是做主持,做策划,做组织,带大家一起玩。但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真正干这个的料。
我羡慕那些真正的游戏设计师朋友,还有以前设计综艺节目的朋友。他们真的好会玩,一个什么“要抓到手机电量是三倍数的人”这种规则,就能立刻把大家调动起来。她们让我想起小时候很会发明新游戏的孩子王。
现在做游戏,不断学习游戏设计,我就会想,跟他们比起来,我不是一个优秀的“游戏设计师”,我是不是也不是干这个的料?我是一个什么呢?
我感觉我更像一个“信徒”,天天去教堂祈祷的那种,我享受的是一个人静静在海边坐着,在树林里吹风。我学会一些技术,有一些游戏设计意识,但我的目的不是游戏,我想的是通过某些途径与神对话。我真这么想。以前学电影,学哲学的时候,也是如此。我最享受的是创作时的心境。
不过我相信,正是因为有不同的人,才有这么多形形色色的人类活动,才会有形形色色的游戏。
《极乐迪斯科》里,我在一个角色身上找到过极大的共鸣,就是那个在屋子里一直做各种美丽骰子的人。我一直在反复咀嚼那段情节:醉醺醺的警探,在一家神秘的,废弃的,颓唐的大厦里,顺着烟囱竟然找到一个温暖的房间,一个没有任何预兆而出现的角色,一个好像和这个世界平行的女人,一直在悄悄地观察这个世界,并专注于自己的骰子。
最近我才忽然体会到什么是 Final Fantasy。一个被逼上绝路不得不孤注一掷的人,他必将出现 final fantasy。正如《最终幻想》背后的故事一样,final fantasy 是此人最后的希望,只有幻想能对抗虚无。每个人都靠着这么一两个 fantasy 活着,那个做骰子的女人就是我的 fantasy,是这样的。
放完假,开了几千公里车,现在我想回屋里一个人待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