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的星巴克把一块斜面大屏幕挂在他头顶,通知那些还未领取咖啡的客人。巨大的候机厅被玻璃罩住,台风过后的乌云,把整个世界画成一种颜色。这是摄影师最爱的天气,一种近乎于乳白的色调,相机对准任何“白色”的东西,都能够校准白平衡的天气。星巴克外刻意松散摆放着一些似乎比候机凳更舒服的单人小沙发,而沙发面前的茶几只有膝盖这么高。这是所有星巴克都惯用的摆设,他们既欢迎你,也不欢迎你。
坐在长条候机凳上,让我想起医院的长凳,好像一坐上这样的长凳,你所有能做的事就是等待。好像这样的长凳,专为等待设计。好像“耐心等待”这几个字就是长凳的模样:
|耐-心-等-待-耐-心-等-待|耐-心-等-待-耐-心-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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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类型的椅子总是有种铁的温度,想象被医院空调吹得冰冷的长凳,坐上去之前你恨不得朝椅子哈口气,用布料盖住皮肤往上坐,生怕任何肢体与这块金属有所接触。想想医院里那惨白的灯光,蓝色的墙,有时候长铁凳也会被涂上一点蓝色……今天乳白色的天空显然要舒服许多。候机厅的|耐-心-等-待-耐-心-等-待|,被一层磨砂塑料包裹,但我的手仍不得不搭在金属的扶手上。我好像在焦急地耐心等待,等待孩子出世,等待手术结束,等待医生叫号,等待审判来临,等待飞向天国的飞机,等待我刚买的奈雪的茶。机场是一个有趣的枢纽,在这里,你可以选择上天堂的飞机,或是下地狱的地铁,又或是搭乘通往炼狱的巴士。
《黑洞之旅》是前些年“拍摄”人类第一张黑洞照片的科学家海诺·法尔克写的回忆录,他如何从博士期间被导师甩了这样一个题,到30年后才真正完成这个曾经未被直接验证,人类从未设想过的壮举。从不可能到可能,的确激动人心,然而他拍摄时“耐心等待”的桥段倒是令我印象深刻。
拍摄黑洞是一项要调动全世界大型天文台的工程,成本巨大,而且一次需要成百上千块硬盘记录数据,数据庞大,难以实时备份,简而言之这活就是一锤子买卖。经过多年充分准备后,他就像踏上起跑线的运动员,等一个天时地利人和,等一声枪响。他和他的团队终于要实施计划,来到天文台,同步全球设备,启动各台射电望远镜,剩下的就是耐心等待。类似于胶片摄影,他们不知道望远镜到底记录了什么数据,中途是不是出现过什么问题,有可能一帆风顺,也可能全部打水漂。所有数据只有在观测完成后,上千块硬盘拉回机构内的数据中心内解析,才知道到底拍到了什么。
等待,等待……在天文台的夜晚,他的一位同事,也是一位老派天文学家,在计算机发达的今天依然拿个小本本手写记录数据。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老天文学家回道:你也建议你手写,它让你平静。他理解了其中用意,于是也写写画画,不过每个人有各自耐心等待的方式,他则是在观测的夜晚,自己编写了一个小程序,编程让他专注,使他宁静,这感觉我想每一个写代码的人都深有体会。
还记得《游隼》这本书吗?译者形容他的作者J.A.贝克有一颗寂静主义者的心。他追随游隼10余年,日复一日地搜寻和观察游隼,他像游隼一样耐心等待,事无巨细地记录每一种行动、色彩、天气、感觉。对了,其实根本无需什么耐心,也无需什么等待,唯一需要的只有坚定,和游隼一样,坚定。
前天我理了个和尚头,我和理发师说剃了吧,他说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这样的头,我说这没什么。我的脑袋有很多痣,剃了,才能看到。这位理发师却很用心地帮我剃了10多分钟,他说,这样的头,哪怕只有不到一毫米的长度,也有很多细节要处理,不是随随便便推的。我懂的,外行眼里都是肤浅,内行眼里尽是细节。
他像位高级点心师一样,细致入微地修我仅剩的毛刺,又仿佛在做分子料理,以纳米级的尺度处理我头顶的每一毫。这里高一点,那里低一些,哪怕是光头,也要光得和花岗岩板一样精致,光得层次分明。我觉得他是个艺术家,前后分别用了两种推子,两把剪刀,近十种配件来完成他的艺术品。只可惜我这块石料粗糙,不成玉器。但我很感谢他的用心,以最大的诚意回应客人最简单的需求,这就是匠人精神,也是职业道德吧。最后,5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