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九点醒来，不算早，也不算晚，喝了牛奶吃了麦片，中午约好了和黎子元见面，在广州东站一起吃了猫爪烤肉，然后到办公室继续聊游戏与哲学，从西西弗斯到尼采到德勒兹……ChatGPT如何改变我们教育，以及今天数字第二大脑作为人机结合的前戏，杜尚的生成式音乐和偶发性艺术——Erratum Musical与Reunion。还有，马王堆出土古老的汉代游戏六博棋，还有什么，哦对，还交换了一些令人感到年轻和兴奋的音乐，《菊花夜行军》——交工乐队，《In the Court of King Crimson》——King Crimson。我说你一定要去买一台swtich……不，你一定要去玩一玩塞尔达，所以你一定要去买一台swtich。我冲了两杯咖啡，新豆子，我说你可以帮我从香港带点书回来吧——好的。不过我们很遗憾地发现bookdepository网站已经关闭了。
精彩的一天在黄昏时仍在继续。送他回家后，我慢慢悠悠地驱车回家，想着做点什么好吃的给家里的阳性患者。很高兴，赶在众人下班前回家，一路顺畅。好了，准备上洛溪大桥，一脚油门，空了。再踩一脚，又空了，油门踏板跟我一样像没吃饱饭似的，怎么回事……我赶忙停车靠边，抛锚了。此时下午五点半。
车再也打不着了。我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不好意思先生，隧道、桥梁上的事故，我们是不负责救援的，需要您自己叫车。”
我拨通道路救援电话，找拖车。在车里等着蒸桑拿，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期间不断有不同的电话打给我：我还有二十分钟到……然后是另一个人：我还有二十多分钟……接着又是另一个人：老板，我还有半小时到，广州大道堵着……
晚上八点钟，终于来了一辆黑色轿车，我问：拖车呢？他不鸟我，让我打开引擎盖，发动车试试，然后跑后座拉开座位：“油泵坏了，要换油泵。”
“多少钱？”我问。
他打了个电话，然后跟我说：”2300。“
”什么牌子的？“
他急了，摇头晃脑地恐吓我道：”我怎么知道什么牌子的？！我就叫他们拿过来，你管什么牌子的？你修不修？人家卖配件的都下班了！你修不修？“
”不修了，拖车呢？帮我拉到修理厂吧。“
”拖车加500。“
”我已经付了钱叫拖车来了，拖车呢？为什么又要加钱？“
”我怎么知道你叫了拖车，我告诉你，你这个单他妈转了100个人到了我手上，我怎么知道，我打你电话你又不说。你修不修？“
”谁转给你的，打电话给他，我跟他说清楚了，你又是谁？“
他急了，眼睛到处乱瞟不敢看我，但嘴里一顿怒骂：“我他妈来帮你看车，看看看，你以为我喜欢看，有什么好看的，路上比你好看的车到处都是，宝马奔驰，我他妈好好在家吃饭，来帮你看车，给我200。”
“你是来检查问题的，不是来看靓车的。我问你你上家是谁？”
“我怎么知道？”他侧着身跟我说话。
“你怎么会不知道，打电话给他。”
“我干嘛要打给他？！”他朝我吼道，然后又转过身去。
“问清楚，我要的拖车呢？”
“我不管了，给我200，不跟你讲了，少一点，150。”
“我不会给你钱的。”
天色逐渐暗下，路灯像是为我们这出戏亮起了昏黄的戏灯。我不想再跟他掰扯，我打电话给分配拖车的人，他一个劲道歉，并保证重新马上叫拖车来。这个修车者骂骂咧咧，看到我一毛不拔，绕车一周后，终于上了他那辆黑色小轿车，走之前摇下窗户：“妈了个逼的。”
此时我的车像只死耗子一样瘫痪在路边，等着下一辆拖车。十分钟、二十分钟、三十分钟又过去了。自抛锚已经过去三个小时，我对今天广州下班晚高峰感到抱歉，是我拖累了你们盼家的心。
终于，救星来了，师傅费劲地把我这辆无法挂空挡，没电的，打不着的破车，用一些工具搞上了拖板。上车吧，拉到4S店。
“老板，你这得加钱，你拉过去19公里。”
“加多少钱？”
“我问问我们队长，我也就一打工的……一共650，算上刚刚那些工具，因为你车挂不了空档，比较难搞。”他已经一身汗。
“能少点吗？我单独跟你结算。”
”我不能跟你随便要价的，我得跟我们队长汇报，你知道，这车上装着GPS的，你走哪他都知道。“
”那车上有装录音吗？“
”这倒没有。“他笑眯眯地把车发动了。”不管怎样，咱先下桥去。“
……
走吧。
他递烟给我，我不抽，谢谢。我问他：”你们一周拉多少趟啊？“
他长得很有福相，黑暗中能看到他脸圆圆的轮廓，他乐呵呵地说：”这种单太多了，到处是像你们这种抛锚的车。干我们这行，就跟开滴滴一样。“
”你拉一趟挣多少钱？“
”我一趟60块提成，2700块底薪。拉一个月有个七八千块。”
“才60？可你收我650，你只能分到60？”
“害，像你们这种单，都是很累的，没人愿意干，钱又少，只有我们这种新来的干。”他笑着说，“只有新来的干。”
“你哪里人？”
“我河南的，你来过河南不？”
“我没有，我昆明的。”
“昆明好地方啊！我有个亲戚就在昆明做房地产的。你要来河南玩一玩啊。“
”我觉得你们河南也不错啊，我遇到很多河南人都像你一样好客开朗。“
”那你为啥在广州呢？“
”我入赘了。“
”入赘是啥意思？“
”我老婆在这边。“
”哦哦！有钱的老婆。“
”我俩一穷二白，不然我还在这惆怅？“
”之前我拉过一女的，她车也坏了，最后要修四五万，她直接当场哭了，崩溃了。那女的不知道，水温都130了，还硬开，发动机都爆缸了。“
”那你为什么来广州？“
”打牌输钱了。我本来在河南做生意的，煤炭和餐饮。打牌输钱了。“
”生意输钱了？还是打牌输钱？“
”打牌输钱了，输了70万。彻底输没了。“
”你结婚了吗？
“结了，还有两个小孩。”
“那你老婆不得跟你闹翻？”
“那可不，”他笑嘻嘻地说，“最后她跟我一起来广州了，她开叉车，我开拖车。她的意思是让我远离河南那帮朋友，那个圈子。前几年疫情，生意也不好做，我们一些人，就天天吃喝玩乐，喝酒，吃烧烤，然后打牌，打牌就输了。”
“你是输给朋友还是陌生人？”
“都有，我有个朋友，在网上打牌，他输了200多万，比我还惨。反正来广州就是离开那个圈子，我跟我老婆才过来一个月。你知道吗，原来我开的车，自己买的，奥迪A6，后来卖了还钱，很多东西都卖了。”
”卧槽，那你现在是直接从天摔到地啊，从奥迪A6到现在开拖车。“
”是啊。“他乐呵呵地说。
”但我看你很乐观啊。“
”那总得活下去嘛！你也不能一直被打倒在地，我乐观，那是因为在被子里哭过了，忍过了，差点闹离婚了。那几个月，诶哟。男人总得背负这些。“
”从天上到地下啊，一下子的事情，能接受这种反差你也挺厉害的。“
”对，一下子。“
忽然我觉得我多花的650没那么难受了。
“广州这地方，平均你就能赚到个六七八千块钱，不像我们在河南，也是六七八千。”
“那你觉得广州是多了还是少了。”
“当然是少了，还要房租两千块。”
“那你要回去吗？”
“还是要回去，我和我媳妇可能十月份就回去了，还是回去接着做生意，打工是不可能赚到钱的。我们只是来过渡一下，不能一直打工，一直挣60块钱。男人你要表现出点野心，这样你媳妇至少不会觉得你没希望，没盼头了。”
“你还能东山再起。”
“对，我还能东山再起。”
“你只是为了远离曾经那帮人。”
“对，我只是为了远离曾经那帮人，妈了个逼的。”
我们一路聊，一眨眼就过了目的地，又去前面兜了一圈。晚上十点半，终于抵达4S店，把车卸下。此时下起瓢泼大雨，他离开时，我朝它几乎跟天花板一样高的车窗摇手，祝他日后一路顺风。
